孩子，我懂你

在今天的演讲之前，先给大家做一道选择题，假如你班级的家长联名起来要求某一个让你焦头烂额的孩子退学，且这个孩子家长自己也默认同意了，你是进还是退？进一步，则世界从此安宁，退一步，你要背负着一切，包括你要对所有家长承诺你要对其他所有孩子的安全、学习、成长负责。没错，今天，我就要讲一讲这个孩子的故事。

去年，开学第一天，见到了他，我没有刻意去关注或者表扬他——因为现在的孩子精得很，他一定会嗅出老师的动机。可是他“先发制人”了，他径直走过来：老师，你要小心我的！那“老师”的“师”字带着曲线尾音，十足的挑衅从话音里绵延出来，与之相匹配的眼神就是在等着我下一秒擦枪走火。我确实有一丝惊愕，但我很快故作镇定：“为什么呢？因为你长得很帅吗？确实，我发现了，你是这个班的颜值担当。所以我记住你了，你叫小R，是吗？”我面带微笑，正在为自己不给他留任何反击余地感到有些洋洋自得。但是显然，我并不是这场戏的编剧，小R的嘴角上扬，略带讽刺地说：切！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跟我套近乎了吗？然后，扬长而去，留给我的是装着满满恶意的白眼,我注意到，那眼神里分明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空洞。

其实，在接这个班之前他的大名就如雷贯耳，从同事到班里家长、学生，甚至是隔壁班的学生都在我耳边提起他的各种“英雄事迹”，提起他，大家都谈之色变。所以，我以为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今天的开场让我感觉到也许这真的是一个不一般的孩子。

老天作证，这真的是一枚熊孩子，这枚熊孩子真的太熊了。

你瞧，课堂上，你讲俗语“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就“啪啪”响亮地在脸上拍两下，然后大声起哄：大家听啊！明明一个巴掌拍得很响嘛！升旗仪式大声讲话把红领巾当玩物戴在头顶说自己是老母鸡搅乱一片同学，你冲过去，他翻着白眼大声朝你嚷嚷：这是我买的，我花的钱买的红领巾，为什么要给你？！ 你会看到他无所不在，就是不在座位上。术科上，经常躺在地上，扔掉实验器材，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故意唱错歌词，诸如此类，如果你忍住怒火找他心平气和地谈心，他就朝你吐舌头不等你话说完就扭头跑掉，如果你想用老师的威严压住他声色俱地批评，那他就选择在黑板上写下“某某老师脑子有问题”这样来反抗。每天我的耳边不是同学们的各种状告就是术科老师的各种诉苦——确实，这个班级，基本上算是鸡犬不宁乌烟瘴气了。在大家的眼里俨然他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代名词了。

这个阶段尽管有些焦头烂额，但我还是有了重大进展——我发现了他的眼神，我确定了他的眼神，那些挑衅、愤怒、邪恶的眼神背后，是一种难以说清的空洞，那空洞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那空洞里是一种孤独，对，我确定，就是孤独。再回过头来反观他的行为，是啊，这些种种也许正是想引起别人的特殊注意，可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心底的自卑，深深的自卑。我分明记得在全班写给之前班主任的贺卡留言上，他只简单写了几个字：谢谢孔老师对我的包容。在哪一瞬间我的心被融化了，这分明是一个善良的孩子！直觉告诉我，家庭教育一定出了问题。可是我没有选择马上去找他的父母，我想我需要足够地了解他再去找父母沟通。我开始写“小R日记”每天记录下我和他的故事。每天记录的时候我越来越确定这个孩子的家庭应该有问题，导致他极其自卑，却找不到出口，那空洞的眼神是个未解的谜。

就在这时，他的妈妈主动找我了，那是一个温柔有涵养极其智慧的女人，她告诉我，孩子有非常严重的ADHD症，兼有感官失调综合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和品行障碍，那些到处游荡攻击同伴都是他典型的病理症状，再加上孩子的父亲性格暴躁长期对孩子进行家暴，不仅如此在精神上的暴力更是让孩子有些畸形发展。这个坚强的妈妈为了他一边辛苦工作一边带着他到各地寻医问药，学习了大量的心理学知识，甚至为他取得了国家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不等我说话，他妈妈就提出考虑给孩子休学，专心治病。可是这个想法被我马上否决了，我说休学一事非同小可，也许休学只会让他更自卑，即使治愈他的身体，心理上却很难痊愈，他需要爱，需要集体生活，我说：让我试一试，我和你一起努力。她妈妈很感动，她说，我像一束光照进了她和孩子的生命。我说，也许那空洞的眼神里就是他刻意对世界的报复，是爸爸行为的折射，并不是他的本意。我的话音刚落，她妈妈泪如雨下，用力地点头。

我调整了自己的教育方案，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那天开始，我每天早早来到学校，就为了迎接他主动坚持跟他说“早”，在他情绪崩溃时抱紧他，不讲道理不责备，在他失控跑出教室躲在楼梯间我找到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跟他共情，告诉他我知道你不开心，学校的升旗仪式我请他当护旗手，并真诚地在全班面前说因为小R在科学方面是个小博士，我很欣赏他。他不愿意做作业，我就请他作我的监督人，我说徐老师要参加市里比赛要看很多书，很痛苦，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去面对的，我们一起画了表格，徐老师每天需要看的书如果完成请他划笑脸，而他每天补了习字册，徐老师划笑脸，趁他不在教室跟其他孩子就这样，渐渐的渐渐的，我看到他的眼神变了，尽管还是不愿意长时间坐下来，尽管还是间歇性地恶作剧，可是面对老师和他的沟通，他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我还是看到叛逆、报复，可是没有了那种空洞，我想，他可能慢慢找到了自己， 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他。

我以为我找到了出口，信心十足地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我深知这需要很长的过程，但是他的眼神变化让我的心更加柔软，我更愿意等待和努力，没想到剧情的发展权，不在我的手上。那天晚上11点左右，一个家长打我电话，大概意思就是再也经受不起小R对他家孩子的骚扰了，家长厉声控告，声泪俱下，步步紧逼，气氛紧张到极点，这种骚扰不仅严重影响了孩子们的日常学习，还影响到了孩子们的心灵成长，最后她丢了一句：徐老师，这个孩子不是光靠学校教育能改善的，我们都知道你很努力，这不是你的错。现在我们已经准备联名要求学校将其退学。退学！没错！家长步步紧逼，显然已经作了充足的准备。几乎在一瞬间，我毫不犹豫地出于对小R的保护：这样，我保证他不再骚扰到其他孩子，如果我做不到，你们再作决定！

那天开始，我更觉得我的生命和这个孩子的生命仅仅联系在一起了，那个阶段大概就是远远超越了奥特曼打小怪兽的剧情，应该说是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艰难地登山！我也在用力地生长，心灵变得越来越柔软，我给他借阅了他爱看的科学书籍充盈他的课外时间，我请他帮我发本子让他消耗体力难以遏制的能量，我甚至鼓励他在语文课上画他擅长喜欢的迷宫和机械，我不断用正向阳光、造就性的语言和积极的心理暗示去疗愈、启发他关闭的心门，用强有力的催眠，改变他潜意识里哪些病毒程序。真的，那天，他帮我发默写本时我注意到只要别人时100分的他就老远地吆喝着说谁谁谁你100分，而那些默得差的同学他只是走到别人面前去说一声你错了几个，这个小小的举动再一次触动了我的内心，是啊，这孩子心底分明就藏着善良的种子  ！

好景不长，因为参加比赛需要培训，有时一闭关就是一整天不在学校，那阵子，万里长征刚刚开始第一步就松懈下来，导致他反弹地一发不可收拾，把同学书包从三楼扔下去，把别人水杯藏到女厕所，在教室里剪掉别人作业本，在讲台上放攻击老师的洗卡，术课上一不留神他就不在教室，老师的课只能被迫中止去找寻他，用订书机把人家书订起来，，……连校长都被惊动了，每天留守行政在我们班级驻守，。比赛结束后，我回教室，耳边是无数的状告抨击，我只看他，不说话，他也发现我看他了，那眼神里又是那熟悉的挑衅、愤怒、邪恶，但我也发现了一丝躲闪。我揣测那躲闪背后是一丝抱歉，一丝悔意。这时他妈妈因为受不了家长们每天的状告和责怪，其他家长也步步紧逼，班级甚至有孩子提出明天想到小R就不想来上学了，再次提出来，准备让孩子休学了！此时的我也犹豫了，也许孩子病理性症状确实不适合集体生活，其他孩字等不起。不！难道真的就这样让他回家吗？在家里他又会如何能被好好爱，没有同学没有老师，还要面对正在接受治疗的父亲，不！绝不行。我说：再给我和孩子一次机会吧。那天，她妈妈从学校走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时值运动会，我费尽力气让他去参加运动会，这次的运动项目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为了治疗他的病，他必须坚持进行赶桶训练之跳绳运动，这也是他唯一能坚持定心去做的事，我想我必须让他参与进来，让他参与各种活动来唤醒他内心的正能量。跳绳那天，我陪着他去场地，我点了173，而裁判说158，那一瞬间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跟同事争执起来，天知道他为这个跳绳付出了多少，天知道他妈妈为了让他跳绳流了多少泪，天知道这次跳绳不取得胜利会多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小R呆呆地看着我，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如此不理智，最后我争取到了重跳的机会，但是那会儿他的手上午跳绳时被绳子磨破了，重跳的时候我看到他几乎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所以重跳的数目肯定是不如之前的，我哭着对他说：对不起，徐老师做了一件蠢事。他怔怔地看着我，淡淡地说：我想把适合小朋友跳的绳子推荐给学校。

我看到那眼神里没有了空洞，我终于明白，空洞的眼神背后是找不到爱，找不到存在感。那一刻，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接纳他的，老师在为他争辩。

直到今天，我的小R日记已经有五千多字，我和他妈妈的短信对话也有了一万多字，孩子，生命中有一种懂得，如此温暖着心灵，它是阳光是雨露是春风，是灯盏是航向是港湾，是心中暖暖的归程。孩子，我懂你。孩子的妈妈说：“您是孩子们选对的母亲和老师”，我想说，不管路途多难走，我愿永远做你的亲人。